海茶

　　洛翩婉是個很適合可樂的女孩，而跟咖啡、紅茶這類令人有些浪漫聯想的飲料無緣。

　　請各位看官在腦海裡想像一位體格嬌小卻活力十足，剛運動完而臉色殷紅、香汗淋漓的馬尾女孩。女孩扭開水龍頭，讓冰涼的自來水嘩啦嘩啦地傾下，她將之掬起，清洗掉雙臂與臉面的汗水。隨後她用毛巾插乾臉頰，拿起一旁洗手台上的可樂豪爽地灌了一口。

　　這就是洛翩婉。體態步伐輕盈而翩若驚鴻，運動曲線柔美而婉若游龍，人如其名的洛翩婉。

　　……嘛，雖然她很適合洛神賦中的這兩個句子，但也僅只這兩句了，這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洛神。

　　不管這傢伙體態再翩、動態再婉，體力過剩就是體力過剩，惟恐天下不亂就是惟恐天下不亂，一個人不可能因為名字比較詩情畫意就會變得比較文雅。

　　「所以──說了！」

　　咱們體育十項全能，身材嬌小的班長洛翩婉小姐「啪」的一聲將可樂瓶敲放在講桌上，一手握拳、兩眼發光地喊話道：「這次的海報設計比賽，我們班一定要拼盡全力，以奪下全年級第一為目標！」

　　喔喔，這女孩有當政客的潛力啊，歷史上的諸位煽動家大人們一定很感動吧。

　　「喂，正在開會中，你給我專心點啊！」

　　一招石破天驚修正拳狠狠地將我拉回幹部會議中──重申一次，洛翩婉小姐體育十項全能，也包括拳擊、跆拳道、柔道等零零總總的防身術。所以，會被一拳打得向後仰倒絕對不是因為我身體貧弱的緣故！

　　「唉，阿木體力要加強啊。」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李岳翰雖然長得忠厚，吐嘈功力卻不錯，是個標準損友。

　　「你們兩個，以為每個人都跟你們一樣體力無限嗎？」我扶起座椅，頭痛地反駁：「上了一整天的課之後，誰都會想瞇一下的吧，尤其最後一節還是體育課。」

　　在我後悔為什麼今天不要學其他幹部一樣先行回家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安靜的第四人開口落井下石了：「……貧弱。」

　　「拜託別以妳怪物般的體能標準來衡量我啊。」我無力地說道，這群體力妖怪顯然不懂正常人的體能。「能在體育課跑完三千公尺還不會在之後的課堂上打瞌睡的學藝股長全國高中也只有妳一個了吧，妳當這裡是軍校還是警校啊？」

　　然而這位似乎叫林文茵的短髮少女直接無視我的吐嘈，只是一臉正經地持續追擊道：「……健全的體能，是健全靈魂的根本。」

　　「岳翰、文茵，你們說得太好了！」洛翩婉拍拍兩位戰友的肩，一臉辛酸地說：「唉，我們三人也真是辛苦，每次為了糾正阿木的陰沉個性而歷盡千辛萬苦，卻總是換來被吐嘈的命運……」

　　「……妳不去當政客真是太可惜了，鬼影半身人小姐。」

　　「誰是半身人啊！」

　　我閃過洛翩婉惱羞成怒而導致動作過大的一拳，轉移話題道：「好了──快轉入正題吧，到底海報製作的計劃是如何？」

　　「哼哼……」鬼影半身人小姐轉轉拳頭，理所當然地說道：「不知道。」

　　「……」

　　「……」

　　集體沉默了一會後，我、岳翰、林文茵同時輕嘆了一口氣。

　　沒辦法，我們不能期待泰斯能像雷斯林一樣做出高智力特質的詳細計劃，半身人除了身手輕快之外還會鼓動氣氛就已是很了不起。

　　「那麼，還是老樣子。我們三個負責計劃，妳一邊涼快去吧……」

　　「阿木，你那憐憫的口氣是什麼意思？」洛翩婉憤然地碎碎念著：「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身為班長的我只要負責為班上指出一個能夠為班級全體帶來榮耀的大方向就可以了，計劃什麼的可不是我的工作範圍。」

　　「是是是……」

　　「……你別這麼敷衍啊！」

□□

　　說是三人討論，不過其實我的建議也只比半身人的意見好上這麼一點點。真正擔綱雷斯林這角色的人是岳翰，不過這傢伙同時也兼具了卡拉蒙的體能，真是令人不爽。

　　洛翩婉負責準備大方向以及擾亂討論，設計社的岳翰負責總體規劃，而文藝社的林文茵思緒慎密，正好負責細部計劃……至於我嘛，除了偶爾能幫到岳翰跟林文茵的疏失，更多時間是在負責零零碎碎的工作，另外就是適時潑半身人小姐冷水，以免她的衝勁會擬出讓全班雞犬不寧的目標。

　　這種雜務的確也挺適合我啦，畢竟我是總務股長嘛……在我們學校通常把衛生、服務也都併入總務，也就是說總務股長就等同班上的專業打雜員，這學期很不幸地是小弟我中了籤。

　　雖然理智上能明白雜務也是有價值的工作，但是跟這三個人相處在一起時，我總還是會感到有些鬱悶──為什麼自己都沒能去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呢，而是只能在此幹些誰都會做的事。

　　「回神。」　　

　　伴隨著林文茵平靜的語音，一根手指戳在我腰側，拉回我的注意力。

　　「唔，抱歉。」我抓抓頭，問道：「怎麼難得是妳來叫我，鬼影半身人勒？」

　　「好像是補習班臨時調課，她剛剛先走了。」

　　回答的是一旁正在收拾的岳翰，我這時才發現討論已經結束。剛才替他們整理好計劃後我就開始發呆，沒想到浪費了這麼多時間。無奈地搖搖頭，我也開始著手收拾教室，剛才討論時用了不少紙，此刻正雜亂地堆在被他們並起的四張桌子上。

　　在離開教室前，林文茵以她那副招牌的認真表情看了我一眼，說道：「別氣餒。」

　　「呃？」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措手不及的答道：「不會的，謝謝。」

　　剛剛我在發呆的時候，表情有沮喪的這麼明顯啊……我對自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力還頗有自信，最近卻總是頻頻凸鎚，到底是哪邊出了問題呢？

　　「是鬆懈了吧。」岳翰也是精明似妖的傢伙，一針見血地戳破我沒說出口的疑問。接著他又道：「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啦，別煩惱了，你只要繼續當好離合器就夠了。」

　　離合器是汽車的一種零件吧，不過為什麼會說我是離合器呢？

□□

　　當晚七點多，我在幫家裏蹲的姊姊還書時遇見半身人了。

　　一踏進租書店的店門，我便發現一抹嬌小的身影坐在櫃台前的木椅上。跟老闆打個招呼後，我把沈重的袋子放上櫃台，給老闆自己拿書出來刷。

　　「妳不是要去補習班？」

　　「沒有啊。」洛翩婉一臉疑惑：「誰告訴你今天我要去補習班？」

　　「岳翰啊。」我也是一臉疑惑：「那妳今天怎麼提早走了？」

　　「喔喔，那件事啊。」她瞭然說道：「沒有啦，是他誤會了，我是有重要東西丟在補習班忘了拿，所以急忙趕去拿。」

　　「急到跌傷腳？」我指著她纏著繃帶的腳打趣道，是說這傢伙怎麼連腳受傷都還堅持要出門來書店啊。

　　「唔呃，對啦……喂，別用看笨蛋的眼神看我！」

　　「可喜可賀。」我雙手合十：「半身人小姐終於也懂得何謂看笨蛋的眼神了。」

　　「去死。」戰力高強的半身人武僧立刻又給我一拳修正擊。

　　一邊捂著發疼的頭，我上二樓去挑了幾本書。回到一樓時，洛翩婉已經不在了。我將書交給老闆大叔，問道：「她人勒，閃這麼快？」

　　「說是忽然想喝可樂，跑去買了。」大叔聳肩答道。

　　「還真有她的風格。」我接著問道：「大叔你知道離合器是幹麼的嗎？」

　　「汽車發動時，引擎會持續運轉，將動力傳遞到輪胎上。但煞車、等紅綠燈時總不能讓輪胎持續獲得動能吧？這時就要靠離合器了。」大叔說道：「你可以把離合器想像為引擎跟輪胎之間的連結開關。當離合器分開時，馬達連結不到輪胎，因此馬達的動力傳不到輪胎上，這時候車子就可以進行煞車或換檔的動作。」

　　「這樣啊。」我謝過大叔後，便提著老姐要的書走出店外，緊接著看到十分愚蠢的一幕。

　　「我說啊，妳在那邊幹麼？」

　　洛翩婉正用一種可笑的動作攀在電線桿與一旁店家的牆壁之間，看樣子似乎是想弄下店家招牌上的某個東西。

　　「阿木，你來的正好！」她朝這邊揮揮手，差點因此摔下來：「幫我跟大叔借個梯子還是捕蟲網什麼的，有隻貓困在招牌上了。」

　　我仔細打量著招牌上方，只見到一隻黑貓正張牙舞爪地警戒著下方的洛翩婉。

　　「妳快下來，嚇著貓了。」

　　「咦，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啦，連著招牌的鐵架夠寬，牠自己可以下來。再說了，以貓的能力而言，從這種高度掉下來根本不會有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啊！」

　　就在此時，那隻黑貓似乎是被洛翩婉嚇到，順著鐵杆三兩下跑跳到店家的屋簷上，然後幾個起落之下，藉著遮雨棚、車頂跳到了街上，一溜煙地跑掉了。

　　「……」

　　「……」

　　與兀自懸在電線桿與建築之間的洛翩婉對視一會後，我嘆了口氣。

　　「什麼意思嘛，喂，別嘆氣啊！」她有些臉紅地狡辯道：「一般人看到可愛的小貓待在這種很高的地方總是會擔心的嘛，所謂擔心則亂啊，又不是每個人都跟阿木你一樣沒血沒淚！」

　　「我說啊……貓可以安全從高處落下不是連國中還是國小的教科書上都有的例子嗎？」

　　「這種事情誰還記得啊！」

　　我無言地搖搖頭，將書放到一旁的車子上，正要騎車離去時，又忽然被洛翩婉叫住。

　　「又有什麼事？」

　　「……我要下來，幫忙扶一下。」

　　「啊，這種高度對妳鬼影半身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吧？」

　　「什麼半身人啊！」她揮揮拳頭，還好半身人是不會劈空掌的。「腳啦，腳啦！平常我當然可以跳下去，可是現在腳還在受傷狀態啦。」

　　我再次嘆了口氣，無奈地牽著車子走了過去。

　　看來在離合器出差的期間，引擎自個亂衝，出車禍了。